他这一生要与他的爱人一同走在荣光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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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楚子航有一个笔记本,现在他再不愿意打开。
他原来有个习惯,把自己完成的任务都按条按列地记在本上。按理说每个任务在诺玛那里都有归档,学院也有,他自己的学业记录上也有,但他就是乐于把它们用纸笔记下来。恺撒曾说这也是一种古老贵族的风度。
恺撒。
楚子航凝望着房间的一个角落。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起身,走到柜子前,打开沉重的黑木柜门,弯腰拿出那本烫金封面的黑皮笔记本,他它他拿出来,放到桌上,手盖在上面。打开或者不打开,无论选择哪个,都成了他的强迫症,就好像原来他每天睡前躺在床上,都要将自己一天所做的事情过一遍,那样的强迫症。
他每天都要将自己所做的事过一遍。他每天每天都要想到这个笔记本,或许有一天不再会想到,那是因为里面的内容已经和他的思维铸成了一体。
原来恺撒送了他很多种颜色的墨水,以及一支羽毛笔,说心情不同的时候,可以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来写日记。恺撒把那个叫他的日记,其实只是日程笔记而已。楚子航没有用过那些花里胡哨的墨水,除了一次。想想,他不用翻开,还记得它们在哪一页,恺撒说:我爱你,和我共度一生。多么郑重,多么掷地有声。那一件事用深红色的墨水记在纸上,好像写下血书似的。
荆棘鸟在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,把自己的身体扎在一株荆棘上。他每次想到那句话,羽毛笔沾着红墨水刺进心脏。这样重复了无数次,也没有生出抵挡它刺进的壳。他的心不能向那句话戴上铠甲。
他记录的最后一件事是他们屠杀天空与风之王的任务。那次任务撕裂了世界线,他来到了没有屠龙任务的世界。他毕生的愿望和梦想于是终结,突兀而吊诡地。他甚至不知道这应不应该算实现了愿望。没有龙王了。他们在他的世界里,就是消失了。他现在是从仕兰中学毕业,升入常青藤学校,认认真真读着机械工程的大学生。
应该不算。应该不算实现。原本他的愿望是杀掉所有的龙王,仅此一件。后来它发生了变化,那个变化后的愿望他从来没有写下过,没有写进任何一个目标、日程、待办项,它仅仅被记在脑中。这是因为,楚子航现在想到,原来是因为它永远也不会完结,它将跟随他一生,是他需要一直一直完成,直到入土的事。
2
恺撒加图索走在既定的屠龙的轨道上。这是他为自己选定的,他也将付出一生的、全部的努力来完成他所定下的目标。加图索家的男人想要什么就要伸手去夺取,他的人生会是一艘大船,他会站在船头,夺取幸福和光荣,迎娶他的……新娘。
这艘船会遇到或大或小的风浪,但他会一直稳稳地掌着舵。他练了多年的帆船,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。
他遇到过许多风浪。有一次险些死在日本,有一次险些死在奥斯陆。奥斯陆那次,听说他足足过了两周才醒来。他醒来时阳光灿烂,风吹起病房的白色窗帘,露出窗台上的金盏花。是一个清透极了的夏天。他坐起来,大脑也轻飘飘的。空气清甜,阳光覆盖他的眼皮,简直像是重生。
他喝了一杯水,听诺诺坐在床头告诉他他昏睡了两周。
但他当然还是掌住了舵,踏过风浪继续他的人生旅途。毕业后他很快会和诺诺结婚,再然后成为掌管加图索家的人,这其间当然继续最重要的屠龙的任务,他会在屠龙者的历史上浓墨重彩龙飞凤舞地写下他的名字,很多年后和无数曾经的英雄并列于不朽的英灵碑上。
他有一套彩色墨水。诺诺为此还笑过他。在她看来这有些华而不实,甚至有些小孩子气。当然啦,她安慰似的说,贵族和小孩子一样都有单纯的内心。
总体上,他就这样向着他光荣的未来前进。不过他发觉了自己的变化。他发觉自己在下雨天会莫名其妙的出神,发觉自己的车载音响里有一首爱尔兰民谣,它插在整齐的交响乐中显得有些突兀。下雨天他看着雨幕,过一会儿才能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,而刚才的时间,他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。他有莫名的冲动,在阴雨的日子问诺诺她还好么,诺诺更莫名其妙地回答他很好。他问诺诺需不需要他的陪伴,诺诺说谢谢不需要,她正在和苏茜拍雨中写真。
是啊。她淋点雨有什么呢。他们根本不害怕这个。
诺诺不需要他雨天的陪伴。难道是他自己需要陪伴么。有意思。
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,少了些什么。他想他会在之后的人生中拿回来,之后的人生他会有更多的成就。
他理解这些。经过风浪之后,船总会有点磨损。他有过很多成就,所以也有很多磨损。它们积少成多……谁能说这些磨损带来的怅然不是他人生中重要的篇章呢。
只是恺撒加图索可以确认的是,他的一部分一定死在了那场战斗里。
3
楚子航和恺撒一起放过一次焰火,在2012年的春节。他们一起看过很多次焰火,包括但不限于学院的各种活动、世界各地的祭典,恺撒也为楚子航准备过几次,一次是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,楚子航的生日,一次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。后来也渐渐不再有了,形式化的东西早已做得足够。
他们一起放焰火那次,刚在一起不久。是除夕夜,所以他们的焰火混杂在许许多多的色彩里,没有多么独特也没有非常引人注目。但那当然还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焰火。楚子航注视着空中绚丽的图景,空中的光线,平心而论不如他黄金瞳更亮,但他和恺撒出去玩会带上黑色美瞳,恺撒说楚子航黑色的眼睛多么温柔。
现在他拥有了。黑色的,温柔的眼睛。
楚子航注视着空中绚丽的图景,直到恺撒的脸挡住他的视线。于是楚子航没有看完整他们时长五分钟的烟花秀,如果他看到了就会说那很像他们的未来。
“好看吗?”恺撒问。
“嗯。”
“我是说,我好看吗?”
“?”
楚子航认为这个意大利男人太骚包,不予回答。恺撒笑眯眯地抱起双臂仰望天空:“新年快乐。明年也要和你一起刷绩点、做任务、拿奖学金、屠龙啊,我的对手。”
“新年快乐。”楚子航说。
恺撒选了金色与红色的主色调,番茄炒蛋。鲜花与血与火剧烈绽放、剧烈碰撞、疯了一般炸开又逃逸,然后消失地干干净净。
恺撒那时说,明年也要和你一起刷绩点、做任务、拿奖学金、屠龙、恋爱,我的对手与恋人。
4
楚子航在人群里听到午夜的钟声。所有人欢呼起来,庆祝农历新年。留学生们一起过除夕,也非常热闹。两个人抱着烟花筒冲出房门,其他人跟在后面。
外面风雪交织,干燥寒冷。引信被点燃,火光兴冲冲上升,楚子航开始在脑内演算截下那缕火光的需要的轨迹与速度。他再也不需要干这类事,除非以后可能会去当个射击教练。但他依然这么做,仿佛,作为保持与过去联系的途径。这或许也是他的强迫症之一。
所有人都往前跑了,在松软的雪地里戳下深深的脚印。楚子航站在后面看他们的脚印,双手插兜然后抬头。无人打扰,这次他有幸完完整整看完一场五分钟的烟花秀。
5
恺撒加图索听到教堂明亮清远的钟声,钟声是白色的,与诺诺的婚纱一样。诺诺婚纱长长的尾部一直拖到了铺着红地毯的台阶下,他们转身面对面,花童把婚纱尾一层,一层收起来。
在牧师的引导下恺撒为诺诺戴上戒指,诺诺为恺撒戴上戒指。还有一系列流程,他们一一进行,教堂顶部白亮的天光仿佛由圣天使洒下,宾客们庄严喜悦,花窗下的雕塑流光溢彩,目光也向着他们,带着祝福。
他们相互说出誓言。恺撒说,我会爱你至死不渝,ch——然后一个名字卡在了喉口,怎么也说不出来。这一瞬间他看见白亮的天光打在他的周围,在脚底形成一个光圈,他沐浴在圣洁的光线里,忘了名字。
诺诺说完誓言。恺撒想牧师会把那理解为激动的哽咽吗?这个小插曲不太重要,诺诺调侃地看了他一眼,嘴角勾着笑。
下午他们也尽职尽责地履行流程,相亲相爱。晚上还有宴会,恺撒换了一身衣服。婚礼时的领带或许有些紧,他摸着喉咙想,他的喉口直到现在,还好像被什么卡着了。
恺撒说,我会爱你至死不渝,陈墨瞳。差不多得了,诺诺说。他们相视一笑。他们一起做了那么多任务,其实也是生死之交。
宴会结束时有盛大的焰火,所有人仰望天穹,火焰喜气洋洋,最后还用金色与红色拼出新郎新娘的名字。其实有点俗气,但之前确定形式的时候恺撒手一挥说不要紧,经典仪式还是得有。
恺撒早就想过,他的婚礼上焰火要选金色和红色的主色调。金色是荣耀,红色是爱,他这一生要与他的爱人一同走在荣光之上。
6
恺撒注视着逐渐消落的焰火,心想他总有种感觉他还有事没达成。是啊是啊,没有达成的多着呢。他应该扬帆远航去寻找那样东西。恺撒加图索不知道他的航船已经遗失。
楚子航完完整整看完五分钟的烟花秀后,和大家一起许愿。这个既是他新的也是旧的愿望。他的愿望,是和恺撒加图索共度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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